[文汇报]《……Sorry》渗透了人性的复杂
徐晓钟
从写作基调来讲,话剧《……Sorry》称为两幕喜剧,这是一个喜剧概念。从作者亚历山大·加林的情感体验的性质来看,《……Sorry》实际上是对于作者所处的现实的一次严厉的讽刺。
俄罗斯最好的几位作家都写了“多余的人”,典型人物是莱蒙托夫笔下的“比丘林”。我觉得《……Sorry》是作者亚历山大·加林面对现实,面对他理性的世界写了一个现代的“比丘林”。作者对现代的多余的人给了非常辛辣沉痛的鞭笞,只是过去的比丘林已经成为现在这个星球的多余的人兹沃纳列夫了。
剧中兹沃纳列夫说:“我明白了在这个地球上做犹太人是怎么回事,往后的日子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土地了,没有葬身之地了,我成为了这个星球上多余的人。”这是加林对现实社会、对如今的世界、更是对兹沃纳列夫这样失去了祖国、失去了土地、被现实吊在半空中的多余的人的品行的揭示。
《……Sorry》渗透了人性的复杂性。比如剧中的兹沃纳列夫,他是一个抛弃了祖国母亲的人,可他却反问:我有祖国母亲么?
这出戏作者显然用了象征手法,一对情人的婚礼竟然从头到尾都在太平间,还有用美元换死亡证明书。给自己开死亡证明书是主人公的心意,也是那个时代多余的人的心意,就如兹沃纳列夫所讲:我已经死了!
我体会Sorry这个口头语,有时候表达礼貌、文明,有时候表达霸权。在人性的剖析上,“Sorry”蕴含着自我原谅、自我宽心、自我嘲讽、自我饶恕。它是一个内涵很深的、世界性的人的自嘲,所以这出戏看了之后沉痛之极。
《……Sorry》并不着眼于快餐性的时尚,作者真正地沉下来,深刻地写他所处的时代和生活,写他沉痛感觉到的人性。它让人挣扎,让人震撼。他不只是写了俄罗斯,也写了世界,他的视野何其宽阔。
《……Sorry》这部戏不光是表演,包括导演、舞美设计、灯光设计都很精彩,让我们领略到话剧的艺术魅力。剧中的两个角色,都有一般戏剧中少有的深邃和复杂。兹沃纳列夫浪迹天涯20年,成了一个既不是犹太人也不是俄罗斯人的悬空的人,他行过割礼还做了一个犹太富婆与意大利男高音的私生子的父亲,以此改变了自己原本贫穷的生存境遇;英娜,兹沃纳列夫大学时代的初恋情人,如今靠在太平间值夜班维持她的诗歌。20年后,兹沃纳列夫突然回来,为她描绘了一幅“外面世界”的美丽图景,要和她结婚带她离开俄罗斯,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但当她渐渐发现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年轻诗人,她只有说“sorry”。
在表演上,我们称这种人物为“有复杂深厚后景”的人物。这便要求创作者有深厚的生活经验和文学修养,要求有很好的塑造人物的功底,要求有很好的体验和体现的能力。这个戏的表演难度在于人物的个性、人物关系、戏剧行动如何用舞台语言来呈现。许多重要的人物关系,是在相当晚的时候,才由兹沃纳列夫讲出来的,比如剧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多拉,和多拉的一连串关系。这就给演员,特别是在台词的基本功,在艺术手段、心理体现诸方面出了一个困难的课题。我觉得焦晃和冯宪珍这两位表演艺术家完成了这个艰苦的工作,塑造了两个成功的舞台形象。
近年来,戏剧界一部分演员影视剧创作多于大舞台的创作。戏剧美学上有个现象就是舞台表演艺术和影视表演艺术两者的艺术真实的性质差异。影视表演越自然形象越好,再加上影视作品的大量出现,一部分观众中,对表演艺术似乎也形成了一种误解。殊不知舞台的表演由于舞台艺术的假定性,由于剧场的空间,需要的是有一定的距离的直观感受。同时由于剧场艺术的假定性特性,使得观众需要有距离感来感受演员的深刻体验,这是我们走进剧场的一种审美需求。舞台演员的表演需要适度的夸张,需要靠形体动作和台词功底去塑造一个形象。在一个大剧场中,不依靠麦克风,使用原声,两位演员并没有有意地扩大音量,在顾及到剧场观众的接受又考虑到舞台艺术的一种语言美之间找平衡,这是很不容易的。这戏提醒了我,有一种观众已然陌生的舞台的表演艺术的独特性,我又一次领略了舞台艺术的亲切感和魅力。
我国的话剧重要的阵地有华东、东北、华南、中南、西南、西北、广东、香港等等,但是同台演戏的不多。京沪两地表演艺术家在这部话剧中能遵循现实主义的原则,又各自保持自己的风格特色和创作路数,在同一个舞台上演出、创造,相互适应,相互给予,相互交流,相互学习,我想这个过程无论对台上的艺术家自己,还是对台下的戏剧界都会受益匪浅,我作为生活在北京的戏剧工作者,衷心地祝贺这次意义深远的合作!
《文汇报》2006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