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米奇·阿尔博姆说:“世界上没有偶然的行为。我们都是联系在一起的,你无法将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分割开来,就像风和微风紧密相连一样。”王晓鹰与戏剧舞台犹如风和微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分割。在他眼里,舞台是有生命的,它汇集了世间万物的灵气,它揭示和预测着人类不可知的命运,颂扬人生的绚丽,也感叹其脆弱短暂无常,它是想象力的翅膀,是暗夜里的星光,是快乐的依据,苦恼的理由……
1957年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祖籍安徽滁县的王晓鹰在北京出生。儒雅俊朗的父亲是安徽著名的地方戏演员、剧作家,温润内秀不乏激情的母亲也为梨园中人。年轻的父母为儿子起名晓鹰,希望他勤奋勇敢,像鹰一样志存高远。在良好的家庭氛围里,王晓鹰自幼耳濡目染,受到戏剧、文学、艺术的熏陶。幼小的王晓鹰经常流连于父亲剧团的排练场和后台化装间,当他偶然发现卸了装的“才子”竟是自己的父亲时,现实父亲和角色父亲瞬间的奇妙变化在他心里播下了舞台艺术最初的“形象的种子”。18岁时,他幸运地进入了皖南池州地区文工团,开始了自己的艺术生涯。文工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练功、读书、排戏、吹拉弹唱……生活为他撩开了大幕的一角。文工团“一专多能”的性质给了少年气盛的他尽情操练、彰显个性的机会,话剧、歌剧、黄梅戏、舞剧……他心中有了新的期待,期待着有一天整个大幕能为自己拉开。
上世纪70年代末,国家恢复了高考。参加考试后,收到一所理工类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他却犹豫了。面对激动不已的父母,王晓鹰最终还是向父母摊牌,说出了自己多年来对戏剧舞台的迷恋,表明自己想做艺术家的愿望。天遂人愿,1979年,他“冒险”成功,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有人说,摄影师的梦想,是将自己的欲望写在镜头里;演员的梦想,是将角色的欲望写在脸上;而话剧导演的梦想,则是将天下的欲望都写在舞台上。怀着对舞台的梦想,王晓鹰成了中戏著名的“导79”班年纪最小的学生。毕业时,机会再次眷顾了他,他被分配到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任导演,在陈颙等著名艺术家的培养呵护下,他很快脱颖而出,虽有过趔趄,却不乏坚定。王晓鹰对话剧的执着在圈内是有口皆碑的,生活清贫、舞台外的诱惑都不能改变他对话剧事业的爱和追求,他更愿意坚守属于自己的领域,坚守生命的最爱。
就舞台而言,王晓鹰是一个探索者,同时又是理论的实践者,他在舞台探索与理论实践间寻找、尝试各种可能性,始终没有停止对导演艺术创作本质问题的思考。在大量舞台创作实践的基础上,他孜孜不倦地研究导演艺术和戏剧理论,发表了《演出中的间离效果》、《实验戏剧的共享空间》等数十篇共计40多万字的论文。通过这些文字的传播,他为自己、为观众搭建出舞台学术的阶梯。毋庸置疑,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学者型导演……
《魔方》是王晓鹰的早期作品,也是新时期话剧舞台最早的探索剧和先锋剧。它“儒内玄外,诞而不邪”,无论内容还是结构,都是对传统意义上话剧的挑战。凭着初生牛犊的勇气,面对众多质疑,他巧妙地将高深的哲学道理转换成有意味的艺术形式,成了人们眼中轻松幽默的舞台表达。
排一出“新版”《雷雨》,王晓鹰的举动在14年前掀起波澜,原因在于“新版”《雷雨》要拿当时健在的戏剧大师曹禺的名作“开刀”,这可不是一般的探索,而是一个巨大挑战。王晓鹰有意使《雷雨》的环境失去惯常生活逻辑的严密性和完整性,目的是期望在必要时能够超越现实的环境时空,直接进行“深层情感”的表达。曹禺充分肯定了他的做法,并说:“……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但是很有启发性……”到这时,排“新版”《雷雨》的意义已经超出了“挑战”,超出了戏本身。
戏剧家梅耶荷德曾指出:“一切戏剧艺术最重要的本质是它的假定性本质。”王晓鹰是一个聪明、有天赋的导演。20年多来他始终自觉地坚持“两条腿走路”:在舞台实践上,探索在“假定性”的大前提下新的舞台叙述方法,让舞台“物尽其用”,无所不能。通过舞台实践,完成对所发掘的新的叙述方法的学术提升。感性和理性有时难以调和,王晓鹰却能使两者并行不悖,充分融合,这正是他在艺术上走向成熟的决定性标志。
王晓鹰获得的新的舞台叙述方法包括三个层面:讲述故事的层面;诗化的戏剧演出时空结构层面;在故事内涵中生发,在诗化的时空结构中催化而成的、饱含着诗情哲理的“表现性的舞台意象”层面,并将它们在演出中自然有机地融为一体。他紧紧把握住“假定性”这个戏剧艺术最重要的本质,完成了他舞台追求的三次飞跃:从《魔方》、《挂在墙上的老B》到《浴血美人》、《保尔·柯察金》、“新版”《雷雨》、《情感操练》、《春秋魂》、《爱情泡泡》、《绿房子》、《安娜·克里斯蒂》、《男儿有泪》、《中国制造》、《第十七棵黑杨》,再到《死亡与少女》、《萨勒姆的女巫》、《哥本哈根》、《荒原与人》和《大戏法》。在不断的追求和飞跃中,他逐渐确立了自己的导演风格和学术地位。他以话剧为核心,把自己的舞台造诣和学术见地延伸到了其他剧种,音乐剧《花木兰》、越剧《赵氏孤儿》、黄梅戏《霸王别姬》、儿童剧《怪物城堡》等,还分别为纽约百老汇和香港、澳门的话剧团体导演《庄周戏妻》、《盲流感》、《屋外有花园》、《群鬼》等,誉满海内外。
最值得一提的是进入新世纪后,王晓鹰连续导演了《死亡与少女》、《萨勒姆的女巫》和《哥本哈根》,它们不仅让观众知道了什么是经典,更让观众看到了学者导演王晓鹰在剧本选择上的激情、睿智以及他理性思考的光芒。面对日益泛滥的人类欲望,王晓鹰和许多戏剧艺术家以不同的创作方式开掘“关注和拷问灵魂”的命题,反思人类的弱点,呼唤社会责任感。导演、艺术家徐晓钟称这三部戏“集中地体现了他(王晓鹰)对戏剧功能、戏剧美学认识的深化……”。他无比欣慰地评价自己的得意弟子:“在生活、学习中晓鹰是个爱思索的人,在艺术创作上可以说是一个善于沉思的艺术家,具有矢志追求戏剧的哲思的品格。”
值得王晓鹰骄傲的是,1995年,他在徐晓钟的指导下,获得了我国第一个导演学博士学位。很快,他的博士论文《戏剧演出中的假定性》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这本理论著作引起了业内广泛关注,以至于图书馆里的和老师自己的书相继都被好学的学生“顺走”“收藏”。这样的鞭策使性情的王晓鹰感动了10年,直到10年后中国戏剧出版社又为他出版了《从假定性到诗化意象》,他内心才对读者、对自己有了一个交待。
2002年王晓鹰开始担任中国国家话剧院副院长,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并当选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他还是中央戏剧学院、南京大学、武汉大学的客座教授,中国话剧艺术研究会理事。这些年来,应美国、德国、俄罗斯、日本、菲律宾等国家和香港、澳门地区的邀请,多次做国际学术交流。面对社会角色的不断转换,具有良好心理素质的王晓鹰深知什么是过眼烟云,什么是生命之本,他始终保持着一颗平常心。
王晓鹰曾经历过常人难以承受的情感重创,事业刚进入新的发展期,却遭遇慈母突然病故的打击;渴望爱情,爱情却屡屡受挫……经历过情感炼狱的人更懂得人心的温暖、人情的珍贵,更具有真诚面对生活的勇气。如今命运和缘分使他拥有了美丽清雅、才情兼备的妻子,拥有了聪明可爱的儿子,拥有了幸福的小家,他的生活日趋完美,他的追求有了更丰富的内容。他非常珍惜以生命、情感为代价获得的生活真谛,懂得了用真诚、悲悯、宽容、感恩的心善待生活、善待他人,将苦难视做生活的馈赠。他深深地知道,这些是他创作的源泉。
20多年来,王晓鹰坚持理想,坚持在话剧舞台上作艺术的自我表达,反映国民精神和人类情感,几乎得遍了国家为戏剧设置的各种奖项。可以说,他这样的导演,在我国并不多见。不是因为获奖多、排戏多,而在于综合实力的差别,学术水准、理论修养的差别,人格力量的差别。他在书中深情地写道:“戏剧是我最爱做的事,也是我唯一会做、唯一能做好的事。回想起来我深切地意识到,戏剧带给我的实在是太多了。我的生活经历是十分简单和平常的,而戏剧却大大扩展了我原本十分有限的生命经历和生命体验,她引导我去感受、领悟在平日的生活中不大可能去感受和领悟的东西,她带给我深刻的感动和深刻的快乐!可以说是戏剧教会了我热爱、悲悯、思考和宽容,戏剧教会了我做人之道。”
《中国文化报》2007年4月16日